2021.04.26 09:00 臺北時間

【但唐謨專欄】擺脫族裔包袱的《夢想之地》

《夢想之地》隨便抽取幾秒來看,你絕對感覺不到這部片有任何的刻板印象成分,就是非常典型的美國獨立製片。(傳影互動提供)
《夢想之地》隨便抽取幾秒來看,你絕對感覺不到這部片有任何的刻板印象成分,就是非常典型的美國獨立製片。(傳影互動提供)
亞美電影(Asian American cinema)在好萊塢一直處境尷尬。電影之父格里菲斯曾在《落花》中,安排一個很弱的白人來演中國人,不倫不類;三零年代純種亞裔女演員黃柳霜想演賽珍珠的中國主題電影《大地》,後來卻被一個德國女星搶走了角色,直到六零年代族裔議題開始受到美國社會重視,終於出現了一部全亞裔演員的好萊塢大片《花鼓歌》。
亞美電影一直是這樣跌跌撞撞走來,其中對亞裔錯誤不實的、過度浪漫化的、刻板印象的、或者歧視醜化污名化的呈現,說不完也說不清。我們要的不多,就只是希望「真實」地呈現亞美族群而已。當年《花鼓歌》的出現確實讓亞裔振奮不已,但是全部亞裔演員都還是用英語說話唱歌。如今終於有了一部全亞洲語言的美國電影《夢想之地》。
《夢想之地》從一個彷彿汽車廣告的畫面開場。一家四口在美國大陸的公路上前進,最後來到一個看似偏僻的地方。(傳影互動提供)
《夢想之地》從一個彷彿汽車廣告的畫面開場。一家四口在美國大陸的公路上前進,最後來到一個看似偏僻的地方,以及一個移動式拖車屋,這裏就是他們要開啟新生活的地方。整部片劇情就在描寫他們如何在這片土地上尋找水源,種植作物,尋求很好的生活;而在生活的描寫中,也帶出了80年代美國韓裔移民的成長記憶。
故事的家庭從加州搬到阿肯色州,在刻板的想象中並非尋常之事。雖然加州多元有趣,而且有龐大的亞裔社區,但是生活在其中的人,卻可能感覺被「困在」族裔或者族裔刻板印象當中,年輕世代會選擇逃離加州(唐人街)而嚮往美東;可是,位於南方的阿肯色州,感覺就很鳥不生蛋,實在不是想像中的「夢想之地」。然而歷史確實如此發生,這部片確實是導演鄭李爍真實的生命回顧。就像電視劇《菜鳥新移民》的台灣家庭從華盛頓的唐人街搬到佛羅里達的普通(白人)社區,也是原著黃頤銘的真實故事。這兩齣戲劇文本屬性差很多,但是脈絡幾乎是相近的。他們都從原本屬於自己族裔的社群,搬到了一個可能是環境中唯一亞裔的地方。如此的背景設定,就可以讓亞美電影看起來很不一樣了,或者說,更「真實」了。
如果把《夢想之地》隨便抽取幾秒來看,你絕對感覺不到這部片有任何的亞裔成分(刻板印象成分),全片的風格氛圍,就是非常典型的美國獨立製片(尤其是「日舞」風)。電影開頭他們來到了新地方,畫面中一片草地平原,就像許多美國許多「尋找家園」的電影感覺;同時也反映了亞裔美國人四處散居的現象。他們居住的拖車,好像與世隔絕,但是裝潢一下,也變成了個溫暖的家。他們工作開墾、遇到困難、克服困境,你會覺得這就是一部講移民的美國電影。它可以是亞裔,但是其他歷經過移民甘苦的族裔觀眾,也會覺得那是自己的故事。
其實近年來亞洲主題的美國電影電視有了一股風潮《菜鳥新移民》《虎尾》《別告訴她》《瘋狂亞洲富豪》等等,總不免利用機會突顯/賣弄族裔特色(或許除了《輕輕搖晃》)。《夢想之地》並非沒有族裔特殊姓,亞美電影中最常見的議題:移民、認同、成長、漂泊、同化等等,都依然存在,只是講述的方法比較「普世」。這家庭來到阿肯色州之前,到底在加州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並不知道(可能就是為別人工作,辛苦賺不到錢之類),然而在對話中有暗示出,他們在自己的韓國社群中,是有壓力的,但是就點到為止,並沒有挑出來特別做文章來探討社會學。
祖孫之間的描述在放映過程中引發了笑點,卻明顯說出了這孩子對於自我族裔的排拒,以及認同問題。(傳影互動提供)
編劇中最精彩的部分,就是小男孩與這環境的互動(也就是導演的個人經歷)。他不喜歡遠道而來的祖母,因為祖母不像他想像的祖母。令人思考的是,他是從什麼基礎上去想像祖母呢?他不喜歡祖母身上的氣味,祖母的言行舉止,不喜歡喝祖母帶來的一種黑色的水,甚至欺負祖母。這部分祖孫之間的描述在放映過程中引發了笑點,卻明顯說出了這孩子對於自我族裔的排拒,以及認同問題,但是說法不再嚴肅或煽情。他結識了一個白種男孩,對方說他「臉怎麼這麼扁」,好像是一種歧視,但是他們變成了朋友。他們和白種人相處得都非常自然,亞裔文本最常出現的所謂「白種至上」歧視問題,在這部片中完全沒有。如果有,應該就是金球獎把這部片列為「最佳外語片」。
亞美電影從《花鼓歌》《喜福會》《瘋狂亞洲富豪》一路走來,終於出現了最真實,最「進步」,也最重要的《夢想之地》。描述一個亞裔的故事,並不一定要讓他們跟自己人混,或者弄得一片紅色發光的燈籠,弄很多經典老歌,或者一大家族圍著吃飯等等等(例子太多了)。亞裔的故事也可以用侯孝賢那種很自然、很細節、很實在、很藝術電影的風格來呈現,議題依然有,但是不再誇張誇大。而存在的,是最「真實」的亞裔。美國亞裔族群為了族裔問題困惱了好幾世代,其他族裔都不用這麼辛苦。我想時候到了,就像《遊牧人生》導演趙婷所說:「終究美國現在是我的國家。」過去屬於族裔的爛污帳,實在應該就此結束,一筆勾銷,不必再成為包袱了。一種「反離散」的概念。《夢想之地》是個厲害的起步。
更新時間|2023.09.12 20:38 臺北時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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