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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.02.23 11:24 臺北時間

就讓我們字戀,有感情別浪費 我寫林夕

一手專欄,一首寫歌詞,古有唐詩三百首代表大唐盛世,今有林夕三千首,見證往日香港絕代風華。
一手專欄,一首寫歌詞,古有唐詩三百首代表大唐盛世,今有林夕三千首,見證往日香港絕代風華。
林夕為了新出版的散文《給生活撐起一葉舟》同名書畫展,與我們會談,在這個會晤前,他說他已經三天沒開口說話了。
「我才剛買了《東京喰種》的漫畫,吃人的那個,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題材很有趣,但它用了很多文學的典故,不是顯擺,是真的引用。所以看出興趣,就追下去了。我這幾年都是早鳥,看這個漫畫看了兩集,就坐起來,一邊看,一邊GOOGLE(漫畫引用的文學典故出處),當然我還是有寫歌,應該是說在六天內,花了兩個時段寫了一首歌詞......」
「如果去找你的GOOGLE搜尋紀錄,應該會出現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吧?」
「會喔,什麼都有吧。我保證我死了之後,鑑識人員從我的GOOGLE查不到我是怎麼死的。對,我對驗屍也很有興趣。我以前認識一個醫生,預備念法醫,我跟他聊起驗屍,真的可以不落下風。我從前更離譜,看《三國演義》這樣的歷史劇,可以一邊看,一邊攤開所有的reference(文獻)檢查,不對啊,你這邊的劇情年份、個性都不對。我是這樣的人。」
除了《東京喰種》、《三國演義》,話題還繞到了韓劇《異能》。我們像是中二生那樣討論,如果可以擁有電視劇眾角色的超能力,你想要哪一種?
我們話題是這樣走歪的。
「我記得老師有講過一個話,說寫歌詞就有點像附身,像一個鬼附身在歌手身上,想像他的七情六慾,做訪問也是這樣子,附身在不同的訪問者身上,訪問附身靠的同情和理解,但我真的不想要附身在林夕身上啊,如果談戀愛要跟林夕一樣,那實在是太悲慘了,兩個偉文,我寧可附身在黃偉文,張狂又撒潑。」
「也有開心的時候嘛。附身在某一個人的身上,應該是想獲得那個人的異能。」
「你喜歡《異能》哪一種超能力?」
「我喜歡那個五感敏銳的媽媽。」
「你還嫌寫歌詞的你不夠敏感嗎?!」
「不是,會飛的那個,我有懼高症,不行。那個很耐打的,我也不行,因為我很怕痛。」
然而這又矛盾了,他是K歌之王,是痛苦的天才,傷口能化成玫瑰,眼淚可以成詩,與我們面對面坐著,腦海不可能沒有大段大段的旋律跑過。然而本人又熱熱鬧鬧,喳喳呼呼,話題可以從BTS防彈少年團聊到《年代向錢看》《新聞面對面》,跟新書《給生活撐起一葉舟》的風格一樣,烈火烹油,鮮花着錦。
香港寫詞,兩個偉文,一個黃偉文,一個本名林夕的梁偉文。然而,林夕寫專欄跟寫歌詞也兩個人格,「我本身是有點故意的,即便沒有兩個人格,也構造出兩個人格出來,其實我是先寫專欄,才寫歌詞的。寫歌詞有很多束縛,來自製作人、來自歌手的束縛,但另外一方面,對於看過的東西,對於生活,要善盡社會責任的一面,可以放專欄。」
一手專欄,一首寫歌詞,古有唐詩三百首代表大唐盛世,今有林夕三千首,見證往日香港絕代風華。與此同時,他在《蘋果》開專欄,過往二十餘年,他彷彿氣象播報員,在文章感受著城市寒暑與人情冷暖,即便香港最風雨飄搖的時刻,也未缺席。二零一五年,他因雨傘運動移居台北,仍心繫香港。一九年反送中的那一陣子,他臨睡前,仍拿著平板,盯著故鄉的網路直播,「好慘哇,在那一、兩年間,每一個晚上不敢睡太熟、睡太早,因為越是晚上,越會出事。事情很荒繆,荒繆感讓自己很刺痛,每天起床,趕緊看新聞,看今天發生什麼事情?看完還要寫專欄,那等於看完恐怖片,明明是很怕,明明很恨魔鬼,但你還是要用X光片照一下魔鬼的成分,用放大鏡放大它,然後用自己的手把文章打出來,試問這個指頭是不是痛到椎心?」
再痛也要寫,因為是深愛過的城市。反送中之後是三年大疫,2021年三月,母親因為急性肺炎,入院四天就過世,他在反送中恐怖直播為陌生的港人而哭,也為母親的離世而哭,在情歌裡寬慰痴男怨女放下的K歌之王,他哭到抽蓄,像個孩子轉頭問身邊的人:「會過去的嗎?我會放下嗎?」時間如何爬過他的皮膚,只有他自己最清楚,他只能努力過活,拼命無恙,無非要那些離開的人想念他的善良。
給撐起生活的一葉舟,有古玩、有BTS有花花草草,當然也有書法,「我很需要工作。很僥倖的是我的工作都是我喜歡做的,我都帶著一種極度投入,像打手遊一樣的態度去從事我的工作。我以前常說我的工作是非人生活,但非人生活是非常快樂的生活,你現在說我只剩下一個專欄會慌嗎?不會,不會。我喜歡的東西也太多了。我喜歡一樣東西,我都用工作的態度,甚至是超越常人工作的態度嚴肅看待。」
「寫書法相對便宜,最重要是寫著好玩。不一定要寫到一種公認的水平,但我所有行為的動機是好玩。我什麼都喜歡,我巴不得什麼都練。我床邊是放字帖,鄭板橋、宋徽宗,在路上看到那些好看的招牌,哪怕是電腦做出來的,手指頭也會不自覺地跟著比劃著,早期來台北,喜歡上董陽孜啦,但當時還不知道她的大名,以為台北招牌就長這個風格...... 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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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夕將林憶蓮〈至少還有你〉的歌詞填進一隻水墨鯨魚的肚子,他說鯨魚可以排名他最喜歡的動物前5名。(亮光藝藏提供)
他引領我們看展,字畫中,他將林憶蓮《至少還有你》的歌詞填進一隻水墨鯨魚的肚子裡,寫著:「哪怕人潮如孤單深海,知音快要滅絕,能聽得懂我五十二赫茲微弱心聲的,至少還有你」,他也用宛若席德進的水墨詮釋王菲《紅豆》裡被情人看透的風景和細水長流,情感深深淺淺,濃淡不一。他也懸腕寫一個大大的「追」字,一撇一橫,一氣呵成,模擬張國榮歌聲裡的迫切,只想追趕生命裡 一分一秒,「每一副字畫都有設計感,回應歌詞某個有關的意見,那時候為什麼會拿起毛筆這個工具,是因為書法的傳統都讓我們搖頭擺腦,不是對聯啦,就是詩詞歌賦,我沒說那樣不好,只是有點讓毛筆書法藝術有點限制了。」
「會期待讀者站在這邊,腦海不要有任何的聲音嘛?因為我現在腦海都是王菲和張惠妹的聲音。」
「我腦海出現陳其邁的靈魂歌手。」
上一句正經話,下一句無厘頭,是字戀的人要把我們要把文字從聲音旋律釋放出來,只剩字義。然而他又就像宋徽宗、鄭板橋、董陽孜,他什麼字體都吸收,得其神隨,然而什麼都忘記,只剩字形,只剩美麗的線條,譬如林懷民做《行草三部曲》,用舞蹈寫書法。
「我怕書法就是黑白,這一筆之中有濃淡,墨是蒼苔墨,兌水多寡效果都不一樣。這一批實驗了很多,我不滿意。不符合我的想像。文字斷句看起來很隨性,其實都是想好的,我還畫草圖,字句,嘗試不一樣的位置,粗細的比例,顏色.......」來到一面牆,他將林家謙《某種老朋友》歌詞斷句,歌詞被拆成六幅字畫,也有了不同的意義和表情:「如葉也不必考究每一片將活著多久/世上沒人能阻擋細水愛長流/此際笑一笑天涼就過秋/尋常像天要下雨/某種老朋友 共享一葉舟/在復原後走得很遠」
原來的歌詞是這樣寫的:「能暫時懷念某種老朋友,不過未能共享一葉舟,彼此都處身洪流 如何掙扎沉浮,連回想起當初手牽手也顫抖/就弄明白眼前這對不是該雙手,如輪迴臉龐留在當下也逐漸消瘦,如葉有枯榮輪流 命像悼念長壽/誰又能迴避某種過期朋友,一片葉無奈剛飄落背後,世上沒人能阻擋細水愛長流,若回憶偶爾活現就前來挑逗」。
那文字深奧且美麗,說一整本《給生活撐起一葉舟》或者可以視為這組歌詞的註解,也未嘗不可。2020年他的產量銳減,對整個華語流行歌壇,他也算某種老朋友了,莫非是以歌自況?
「它詮釋某一種捨不得與捨得的比較,像鐘擺,一邊就是要捨不得,捨不得一定要堅持住,鐘擺另外一邊是放下,可是慢慢覺得,無所謂的絕對放下。假使某個人,某種東西或是觀念,如果讓你痛苦的話,讓你有這種捨得或捨不得的擺盪,那你就跟它和平共處,像某種老朋友。最重要的就是你真要把這個事情放下的時候,你不要抓它,也抓不著,你是處在一種容許它隨時出現,但不見得給讓它牽絆的,這個我覺得才是人之常態。」
他真的太自在,不被無所謂的事物縈繞於心,故而香港讀者說他無法收回寫給楊千嬅的《一葉舟》,因為政治立場不同,所以用《某種老朋友》重寫《一葉舟》來絕交這事件是不存在的:「從來真的一點點都沒想過,寫一首歌來跟誰絕交一點不值得這樣做。 政治表態已經表的夠多了,如果需要用歌詞去表達對一個人的看法,那也是浪費了一個歌。」
他自在地畫廊中穿梭著,訪問拍照的空擋,他拿出松榮堂的香粉,擦在脖子、手背上,笑說他要補妝了。他轉身問一旁同事還有什麼可喝的?同事拿出一罐綠茶說喝這個,他搖晃手上的烏龍茶,笑罵說:「為什麼要我喝那個茶,我這個還沒喝完啊,你以為我這麼好掌控的嘛!你以為我是小草嘛?我是老樹!」說話喳喳呼呼,動作大開大闔,不知是陳奕迅唱了太多他寫的歌,還是他附了陳奕迅的身,寫了那些歌詞,兩個人的動作、神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。
我最後一題是:「你現在還是相信文字可以讓你得到幸福,得到愛嗎?」
富士山下,再見二丁目。曾經曖昧約定,感情生活開到荼蘼花事了,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,無奈那天蝴蝶飛不過滄海,當時的月亮一夜之間化做今天的陽光回頭,愛情轉移,人來人往,從此只愛陌生人。
痛苦的天才,K歌之王說:「對我來說是啊,是的。」

兩大詞神分開亮相 各顯神通

林夕《給生活撐起一葉舟》新書分享會

  • 時間:2/24(六)18:00-19:00
  • 地點:台北國際書展 藍沙龍

同名「給生活撐起一葉舟」林夕書畫展

同場加映周耀輝 《假使我們什麼都不怕》新書座談會

  • 時間:2/25(日)14:15-15:15
  • 地點:台北國際書展 國際沙龍
更新時間|2024.02.23 11:40 臺北時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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